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往往在她的大眼睛向着儿子的身上眨巴的同时,儿子的眼睛也向着她那羊脂玉似的脸蛋眨巴着。
他一看到她们母子这副样子,就觉得心像被蜜渍着。
难道世界上还有比年轻的母亲更可爱的吗?
而在那些艰难的岁月中,蕴琳却更是让他刮目相看。
自全家从老宅迁到穷杂之地,如何与些出自社会底层的邻居们相处,曾一度让他甚为头痛。
他的家庭在观音院东院可说是另类,其他的住户如果排斥他们,日子必将更加难过。
他却没想到,这件事却因妻子的亲切与随和轻易化解,蕴琳凭着善良与善解人意,就很快获得了新邻居们的好感。
另外让他吃惊的,是蕴琳对于由“讲究”
过渡到“将就”
的日子竟如此坦然。
她不仅毫无怨言接受了吃糠咽菜的日子,并且还主动向那些邻居们去讨教寒门的生活诀窍,甚至还常常反过来劝慰他不要执念于外物,以宽解他失去祖业的心结。
尤其是当“十年运动”
到来,他的工资和股息都被停发以后,蕴琳竟主动去找街道要求工作,用她纤细的肩膀挑起了全家生计。
这些,可是大宅门中极其罕见的东西。
最让他内疚的是,在他病倒以后,吃喝拉撒全得人照顾。
他很难想象,每天还要上班的妻子,是如何在艰难中撑起了家中一切。
可蕴琳不仅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,更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。
当他睡觉时蕴琳在熬药,当他醒来时蕴琳给他擦脸。
滚烫的洗澡水,温热的床铺,干松的衣裳,熬得起皮的小米粥,从没短少过。
随着蕴琳的脸庞日渐憔悴,过去的那个静美高贵的少奶奶彻底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张罗生活琐事的勤快主妇。
而他的心里,只有无限的感动和伤感。
有妻如此,幸甚至哉。
只可惜,他们在一起的日子无多了。
现在无论是八珍鸭舌还是豆汁稀饭,对他都没有了意义,他的生命如摇曳的油灯,在“顺其自然”
中渐渐熬尽。
为此,他不只一次替妻子的晚年设想,而每每一想到“形单影只”
、“无人为伴”
这几个字,他就忧心重重,无法成眠。
夫妇是树,儿女是花,有了花的树才能显出根儿深来。
除了爱妻,另让洪禄承挂心的,也就是儿女们了。
他的膝下子女双全,这本是一种福分。
可生在这个家庭,对这些孩子们却是天大的不幸。
他的儿女们从没跟他享受过什么富贵的日子,反而都因为他这个资本家的爸爸吃尽了瓜络儿(土语,指牵连、连累)。
背负着高成分的重负,他的孩子们不仅无望拥有一个美好的前程,甚至连基本生活和人格尊严都无法保证。
好在如今的空气远比旧日宽松了,压力也减轻了不少。
他只求自己的儿女有一天能彻底走出蔽日的阴霾,能够永远平等地与工人、农民、士兵、干部享受一样的国民待遇……
“爸,您快喝了吧,我用扇子扇了会儿,药不烫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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