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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号啕大哭吧,在四哥定淳单薄的肩头。
他想起父皇那一刻狰狞的面容,他根本是痛恨着自己,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世间来。
他恨自己不如死去,不如死去,也胜过这样活着。
活在这多余的世间,活在父亲的漠视与母亲的悲悯间。
定淳瘦削的肩头似乎化为亘古的石墙,他就那样无助那样绝望地抵触在上头,将全部的滚滚热泪化为撕心裂肺的伤悲。
定淳放任他哭了许久许久,最后御医替他们检视伤势,他右手食指骨折,虽扶正了指骨用了药,可是再也使不得力。
皇子们皆是五岁学箭,他今年本已经可以引开一石的小弓,从此后却废了,他的右手连笔都握不稳,拿起筷子时,笨拙无力得叫他生出一身的冷汗。
他再也不会哭了,当看到四哥定淳背上那乌紫的深凹瘀痕——这一记如果砸在他的头上,只怕他已经不再活在这世间。
从此他没有了父亲,或者他一直不曾有过父亲,过往的最后一分希冀成了幻象,如今梦境醒来,只余了一个四哥,默然无声地不离不弃。
他慢慢学会用左手握笔、举箸,从每一个清霜满地的早晨,到每一个柝声初起的黄昏,弓弦绞在指上,勒进了皮肉,勒进了骨髓。
那种痛楚清晰明了地烙在记忆的深处,慢慢地结了痂,只有他自己知道底下的鲜血淋漓。
他发狂一样练箭,每日胳膊都似灌了千钧重的铁铅,痛沉得连筷子都举不起来。
左手的拇指上,永远有扳指留下的深深勒痕。
他停不下来,如果有稍微的停顿,脑海中总是闪现那一幕,那令他无比惊痛的一幕。
只有引开弓弦,搭上箭翎,屏息静气瞄准的那一刹那,他的脑海中才会是一片空白,才会有暂时的安宁。
他渴求着这种安宁,便如大漠中迷路的人渴望饮水一样,他一箭复一箭,一日复一日,不停地追逐着,永远也不能停歇。
“咄”
的一声,羽箭射在鹄上,深深地透过鹄心,尖利的箭镞犹沾有鹄心上的几屑红漆,在日光下闪烁着白锐的寒光。
满场彩声如雷,内官高唱:“皇七子大胜魁元!”
少年傲然勒马,眉目间已依稀有几分四哥定淳贯有的那种淡泊,他的武艺已是皇室贵胄子弟中公认的第一,连大将军慕大钧亲自调教的皇六子定湛亦不是他的对手。
新科的武状元与他比试骑射,最后也败下阵来。
皇帝夸赞他是:“吾家千里驹也。”
这一切都来得太迟了,十五岁的少年对滚滚而来的赞誉和名利,懒怠得不愿略有回顾。
“天天跟着定淳,也和定淳一样阴阳怪气。”
皇二子定溏没好气地挖苦,“瞧他那副样子,不仅从来没笑过,估计连哭都不会哭。”
他确实不会哭了,许多年后,当母妃终于寂寞地死去,他也并没有哭泣。
母亲身体早就垮了,能拖那么多年全然是一种奇迹。
彼时他率着大军出征祁驼关北,大漠滚滚的风沙如刀剑般割过他年轻的脸庞,手中的六百里加急是一道敕令,谥赠他刚刚崩逝的母妃为敬贤贵妃。
那也不过因为战势紧急,舍鹘回坦部的腾尔格可汗是他的嫡亲舅舅,朝廷两处用兵,不得不对舍鹘虚与委蛇这最后一次。
当一年后他亲率二十万铁骑踏过茫茫的回坦草原——这个母亲惦记了一生的回坦草原时……金戈铁马,潮水般的大军汹涌席卷,势如破竹,舍鹘的回坦、朝朝、斡尔翰三部俱灭,从此北疆平定,再无边境之忧。
班师之日,皇帝命太子代自己迎出德胜门,太子欢欣万分地执着他的手道:“七弟辛苦。”
甲胄铿锵作响,他跪下行礼,语气恭谨地答:“此乃父皇洪福,非臣弟之力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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