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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名大伙计说:“二爷略等等,我先去看看。”
大伙计很快返回,神色僵硬地说:“村里没有人了,往前走吧。”
这样路过了三四个村落,居然无一可驻足的。
腊月红不知这些村子里发生了什么,好好的怎么就没人了呢?没人就没人吧,借灶头烧点热水总行吧?临近黄昏,前头又出现一个村子,低矮的墙,依稀可见灰黑的屋顶。
程凤台说:“停车,我走两步撒个尿!”
两名大伙计只得依着他,下了车,根本也不用探问人迹了,小村子近看全是被火烧过的残颓,围墙哪是低矮,原来是塌了,屋顶也是泥砖被烟火熏黑的。
村子边田地长满杂草,开着一朵朵很香的白花,程凤台背转身子木然地朝田埂里撒尿,心想:人都杀光了。
中国人快要给杀光了。
腊月红从小在戏班里长大,只在几个大城市周旋,这方面缺乏见识,趁人不注意,往墙内探头探脑的。
这一看,失声尖叫出来,一屁股跌到地上,手指着墙内脸上刷白。
墙内扑落落惊飞一群乌鸦,乌鸦仗着势众,并不飞远,停在村头的老树上胖而凶狠地盯着人。
程凤台走过去垂眼一看,退开两步一叹气,让伙计们搬来稻草与木板将尸骨掩盖了,自己靠在汽车边上等。
远处是融融的夕阳,周遭草木茂盛,鸦雀丛飞,村庄已成鬼冢,这一路行来,偌大河山仿佛只剩下他们这几个活人。
程凤台一行人第二天中午到达曹贵修的驻地。
曹贵修会享受,挨着镇子扎了营,自己带着部下住在镇长的宅子里。
程凤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,路上万径人踪灭,再见到这些热腾腾的丘八人气,心里还怪亲热的,与曹贵修寒暄过后,吃茶谈话。
曹贵修一本一本翻看程凤台带来的书,这些书籍得来不易,有的书皮都没有了,有的是大学生们的手抄笔记,英文写得含糊,曹贵修当时就研究起来,看过五六页书,他一抬头:“我副官呢?”
程凤台道:“路上受了点惊,快把肠子都吐出来了。
我让他擦洗擦洗换身衣裳,这就来。”
曹贵修不怀好意地笑道:“这一路上风景不错吧?”
程凤台没明白。
曹贵修低下头吃吃一笑,念了两句诗:“国破山河在,城春草木深,是不是啊小娘舅?”
程凤台微微一笑,像是在看一个淘气的孩子,不接他这茬。
说话间,腊月红就到了,穿着一身半旧的带褶皱的军装,除了气色不大好,仍是个挺精神的小伙子。
曹贵修朝他看了看,当年他们在孙主任的堂会上交过一次手,但由于腊月红画着戏妆,曹贵修现在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:“水云楼的?商家棍会吗?”
腊月红说:“会前九路。”
镇长宅子里哪有像样的兵器,最后副官找来根门栓子,曹贵修发出命令:“练练。”
门栓子又沉又短,实在不趁手,腊月红吐了一路身上软,练过一遍,自己也觉得不大好。
曹贵修对程凤台说:“不如商老板。”
程凤台笑笑:“这就算拔尖的了。”
曹贵修道:“商老板要来我这,我直接给他个营长干干。”
程凤台不能想象商细蕊做唱戏之外的事情,笑道:“商老板,放你这一个礼拜,他一张嘴能把你粮库吃空了!”
曹贵修见过商细蕊少年时在曹公馆大吃大喝的样子,会心地笑起来,转脸又问腊月红:“那个《空城计》和《定军山》,会唱吧?”
腊月红本门是武生,唱老生恐怕见短。
但是听曹贵修点的这两出,腊月红就知道他是个听热闹的,对戏必不精,糊弄得过,扯嗓子唱来,倒也没出纰漏。
曹贵修果然听得直点头,腊月红不禁露出一点喜色。
程凤台眼看事情能落定了,笑道:“本来这孩子见了尸首就吐个没完,我还怕他不入你的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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